第二章 违命不从-《天行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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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决了狄人军后,我马上就调集诸军紧急出发,转道向东南方向。
我与郑昭走在队伍前面,郑昭骑术倒也不差,骑在马上十分灵便。我们一路聊着各地风物,倒更似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在寒暄。但郑昭从来不对我说共和军内部情形,有几次我旁敲侧击地想问他海老的事,可是他总是把话题岔开,我知道他一定对我抱有戒心。
我也一样。
从秉德省向东南绕过高鹫城,需要四到五天。我们是三月十一日出发,到了三月十五日傍晚,前面探路的斥候来报,我军前锋离高鹫城已经只有三十里了。
高鹫城。这个噩梦一般的城池的名字又出现在耳中时,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梦,一个长长的噩梦。
负责开路的曹闻道这时带马过来,到了我马前两丈开外便行了一礼道:“统制,共和军押粮使者来到。”
郑昭给我的条件就是由共和军提供粮草,本来说好是在高鹫城会合,没想到居然变卦了。我不知曹闻道为什么要离得那么远,道:“让他过来。”
曹闻道迟疑了一下,道:“统制,粮草的事最好你自己去看一下。”
曹闻道向来心直口快,现在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有点叫我怀疑。我扭头看了看郑昭,见他也正看着曹闻道,眼神有些异样,心头一凛,道:“郑先生,失陪一下。”
郑昭被我一叫,浑身都是一颤,又笑道:“楚将军请便。”
郑昭一定要对曹闻道施展读心术了,只是被我一下子打断,他现在多半还读不到什么。我生怕夜长梦多,将胯下飞羽夹了夹,道:“曹将军,快随我来。”等离郑昭有了一二十丈,确认他现在已经用不出读心术了,我小声道:“有什么事?”
曹闻道低声道:“共和军的丁亨利也来了,他说有话要告诉你。”
丁亨利?我略微愣了愣,道:“走吧。”
押粮使者名叫孙叔全,是五羊城关税司主簿孔人英的副手,这次给我们带来了三十万斤粮草补给。五羊城一直以来就以富庶著称,现在后方已经稳定,与海外的商贸十分频繁,已完全恢复旧观。因此虽然五羊城人口众多,但他们的存粮极其丰足,三十万斤粮草对他们来说如九牛一毛而已。远征军从秉德省出发以来,虽然粮草还够,到了这里时也已吃得七七八八,所剩无几了,孙叔全的这批补给来得极为及时。
我让曹闻道通知钱文义过来负责接收这批粮草,一边带马向丁亨利走去。到他跟前,我拱拱手道:“丁将军,真是有缘啊,别来无恙?”
丁亨利正站在粮车前,两个亲兵牵着他的马。见我过来,他也拱拱手道:“楚将军,好久没见了。”
我跳下马,向丁亨利走去,道:“丁将军命我前来,有何指教?”
丁亨利道:“楚将军,有件事必要向楚将军禀报。”
他说得很是郑重,我道:“什么事?”
丁亨利迟疑了一下,道:“我们本来打算是将粮草运到高鹫城囤积,开战时再运送就不至于接济不上了。只是……”
高鹫城位于伏羲谷与五羊城的中间,将此地设为中转站,的确可以事半功倍。我道:“是啊,现在为什么要这样运?”
丁亨利道:“原本进行顺利,只是我们来到此处,才发现高鹫城中不知何时竟然盘踞了一批蛇人。我带来的只是一支运粮队,正想要向后方请援,正好你们来了。”
我怔了怔,道:“有这等事?”
丁亨利苦笑了一下,道:“这也是我轻敌过甚,没有先行查看,弄得现在进退两难。楚将军,你来得正巧,此事只能倚仗楚将军你了。”
“浑蛋,什么来得正巧,明明是下了个圈套!”曹闻道在案上重重一拍,“统制,他们明摆着是要我们先和蛇人恶斗一场。”
我苦笑了一下。我不相信以丁亨利的本领,居然会连高鹫城中有蛇人都不事先查探明白。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?仅仅是让我们露一手吗?还是像在南安城那样,想要对我们偷袭?以丁亨利现在的实力,想吃掉我们应该不行。也许,他是想要看看我们的真正实力吗?
我看了看杨易和廉百策。陈忠不会有什么主意,能看破丁亨利用意的,大概只有他们两个。我道:“杨将军,你意下如何?”
杨易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,道:“统制,共和军也许就埋伏在附近,他们想要的,只怕是要看看我军真正的实力。”
我沉默了一下,道:“廉将军,你说呢?”
廉百策没有抬头,皱起眉,半晌才道:“楚将军,上一次与共和军联手合攻南安城,我军的实力,丁亨利应该已经知道了。”
那一次明士贞逃到营中,当时正是奉了海老之命要与我们火拼,结果何从景权衡之下,不再听信海老提议,反要将海老拿下。那时海老让共和军与帝国军火拼的理由是帝国军的诸多武器,但明士贞告诉我共和军已有了一种神威炮,与帝国军火军团的神龙炮相类。何从景大概觉得帝国军的武器并不大占上风,所以才会对海老起疑吧。我点了点头,道:“是。”
“方才那丁亨利过来,我在他身上没闻到有火药之味。恐怕,”廉百策抬起头,有些忧虑地看着我,“楚将军,恐怕共和军已经发明了一种比我们的火药更有效的东西了。”
比火药更有效?我愣了愣,一时还想不通是什么意思。回过神来,我道:“真会如此?”
廉百策道:“方才丁亨利与楚将军交谈时,末将有意与那些共和军押粮队搭话。他们虽然不知底细,但隐约也听说,何从景手下有个叫虚心子的人发明了一种白色火药。”
火药是硫黄、硝石、炭合并而成,现在的配方约略是七硝一硫二炭。硝石虽是白色,但因为掺有硫黄与炭粉,所以拌匀后颜色是灰黑色的。听廉百策说什么白色火药,我道:“难道用的是纯硝石吗?”
廉百策道:“是不是纯硝石我们现在也探听不到。不过共和军用了这种白火药,末将以为他们一定是想在实战中测试一下。”
曹闻道在一边道:“他们若要测试,趁我们没来时自行攻击蛇人,岂不是更好?”
共和军测试的并不是炮火的威力,而是与帝国军神龙炮的比较吧。我还没说话,廉百策已冷笑道:“他们是要测试与我们的神龙炮相比,哪个威力更大。”
曹闻道诧道:“他们测这个做……”刚说了半句,他一下睁大了眼,道,“是要对我们下手!”
廉百策点了点头,道:“如果他们的火炮射程、威力不及我们,到时一旦双方开战,吃亏的是他们。需要这等临阵磨枪的测试,显然他们马上就要用炮火来对付我们了。”
曹闻道呆住了。共和军迟早会对我们下手,大家心中都有准备。只是现在对蛇人巢穴的远征还不曾开始,共和军就在准备对付我们,廉百策这等说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。可是,丁亨利手下有相当强的武装,他要攻破盘踞在高鹫城的蛇人残军,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。现在他要如此做作,我也只能承认廉百策的想法极有道理。
陈忠忽然道:“只是,那位丁将军看上去是个正直的人,他会这么做吗?”
廉百策冷笑道:“正直?也许他是个正直的人。只是在正直的共和军眼里,我们都是些帝国余孽,都是需要斩尽杀绝的。”
陈忠没有再说什么。其实,在他们眼里,现在共和军虽然是同盟,同样也是迟早要消灭的一支叛军而已。我想说丁亨利不会这么做,却说不出口。换了我,会这样吗?我想说不会,但也知道这只是一句谎言。
我道:“廉将军,你虽然这样认为,可是有证据吗?”
廉百策站起身,向我行了个大礼,道:“统制,末将若无十分把握,决不敢如此嚣张。末将在共和军中布有一个眼线,这消息是他舍命得来,请统制万万不可掉以轻心。”
眼线?我不由得怔住了,马上又点了点头,道:“好。”我想了想,看了他们一眼,道:“现在神龙炮的有效距离是两百步左右,明日攻打高鹫城,就这么办。只消瞒过丁亨利,他们就不敢对我们轻易下手了。”
他们几个都站了起来,道:“遵命。”
开完这个战前会议,我突然觉得疲倦之极。对蛇人的战争已经进入了尾声,与共和军的战争却拉开了序幕。漫长的战争,已经耗尽了我的心思。我从十七岁从军,不知不觉,刀头舐血的生涯也已过了整整十年了。十年能完全改变一个人,而我,也已彻底变了一个样吧?
我走出营帐,冯奇过来道:“大人,您上哪儿去?”
我道:“就在这里走走。你在边上看着吧,别让人过来,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我的营帐离边上诸军营帐都有十几步的距离。因为我爱清静,虽然也知道应该与士兵同甘共苦,可是这个习惯总是改不了。只是真要散散心,在营帐中间是散不了的。我向操练场走去。
这个操练场只是临时踩出来的,并不如何平整。南疆的气候湿热,草木繁茂,现在更是生得郁郁葱葱。为了扎营,辎重营曾将草皮略微割了一道,但留下的杂草还是深可没膝。我走在草丛中,拣了块石头坐下,呆呆地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。
唯刀百辟,唯心不易。最早时看到这两句话,只觉得李思进多半老来糊涂,所以弄两句大白话作为铭文。但渐渐地,我也觉得这八个字有着无穷的滋味。
“统制。”
曹闻道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。我转过头,却见他站在我身后五尺远的地方。没有我的命令,冯奇他们连杨易都拦得住,唯独曹闻道却不敢拦。曹闻道是最早跟随我的,比钱文义还早。我笑了笑,道:“曹兄,你不休息吗?坐一会儿吧。怎么了,板着个脸?”
曹闻道坐到我身边。如果是平时私底下,他对我向来嘻嘻哈哈的,现在脸色却很凝重。他看了看四周,小声道:“统制,我觉得我不认识老廉了。”
我道:“怎么了?”
“老廉平时从不出头,有什么话也总是在最后说。现在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。而且,他在共和军中放眼线,谁让他这么干的?”
我忽地一震。曹闻道的话提醒了我,廉百策作为五德营的一个统领,居然瞒着我在共和军中布眼线,这完全不像他的性格啊。如果说他暗中有推翻我之心,以他这种谨慎小心的性子,一定要瞒住我的,为什么今天如此锋芒毕露?现在为了丁亨利这件事我搞得焦头烂额,这些事都没想到,听曹闻道一提醒,我才觉得其中大有不寻常之处。我道:“你觉得呢?”
曹闻道摇了摇头,道:“我怕老廉也会和老钱当初在东平城时一样。统制,我觉得你对他们都未免太相信了,钱文义到底出卖过你一次,你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。”
我心头一阵乱,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决策对不对。
不,我应该相信他们。杨易、钱文义、陈忠、廉百策、曹闻道,虽然他们性子各个不同,但都与我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了,我如果不信任他们,那么这场仗也不用打了。
我拍拍他的肩,道:“曹兄,我们一同作战,也有六七年了吧,地军团正式成军也有几年了。这几年五德营百战百胜,还不曾打过败仗,靠的不正是上下一心吗?”
曹闻道没说什么。我们与蛇人交手已有几十次了,战斗中廉字营与勇字营配合也相当默契,曹闻道是个天生的军人,他自然知道战争中团结一致的重要性。
我道:“廉将军不管做什么,不管他是什么身份,首先我们就要相信他。我相信五德营的每一个弟兄,首先是五德营的一员,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有损五德营的事。”
曹闻道大概被我的一席话说得蒙了,点了点头,道:“是。”
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我不由得暗自苦笑。方才说得慷慨激昂,但曹闻道说的也有道理,廉百策的身份实在有些微妙。他说起“眼线”这两个字时,我就不自觉地想到了——文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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